人老东关西宁东关轶事

2023/4/3 来源: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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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东关

文/马有福

索麻巷

在东关,我最喜欢的地名是索麻巷。因此,总喜欢在这里逡巡走动,有事无事寻找索玛的遗迹、遗绪,哪怕一缕,想把它储藏在心底里把玩、揣摩一番。我常想,既然口口声声地如此叫响,那一定是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文化心理在这里积淀、潜伏已久。但是,走来走去,在几十年的市声喧嚣中,我依旧两腿泥巴,一脸懵懂,并没有发现什么超凡脱俗的东西。有朋友说,从文化源流上说,你与东关早期的文化时空失之交臂,不在一个时间段,这还哪里找得到过去文化的蛛丝马迹,寸砖片瓦?

既如此,不找也罢。风流云散,时代在变,一隅街区哪能在时代大潮中永远不变?空间虽在,时光错过,早就没有了那些固化下来的东西。我一度放弃了思考和寻找。

可是,直至认识了他,与他有了些断断续续的交往之后,我蓦然心开:索麻依旧在,只是容颜改。

在青海近代史上,他可谓大名鼎鼎的人物。只是因为生不逢时,被迫逃离,隐身四川松潘密林几十年。在这段时间,他一身袈裟,宛然出家。一口藏话,宛然土著。文革前,没有人发现其真实身份。但在骨子里,他却依旧是一个虔诚的穆斯林,信着自己选择的宗教。直至后来事发,身份暴露,他又一口甘肃临夏的河州话,谁都不相信他是地地道道的青海人。后来,出狱,落实政策,政协委员,出门搞统战,晚来风光无限。但他还是一袭布衣,退居陋巷,在阴影重重,不见天日的高楼大厦下喝茶待客,与人说笑,从不怨天尤人一句。偶尔感慨:过去皆梦,现今亦梦。这不?梦岸上是一座东关清真大寺,每周五例行去那里走走看看,完成功课。然后,扶拐回家,把阴影当阳光,把苦难当蜂蜜,余裕和享受的感觉远超他曾见证过的那些万般辉煌。

这不是当代苏菲?

他自己从来都是坚定地摇头。也从不去那些追逐苏菲的人们常去的地方。

像他这样的人,在西宁还有多少呢?索麻巷能够容得下这个群体吗?我请教过一位高人。他说,真正的苏菲从不扎堆,甚至是行踪无定的。在苏菲不受待见的地方,肯定有苏菲。

照你这么说,那些退居官场、情场、商场等一切人间热闹和繁华之后,回归家常,回归简单生活的人都是在靠近苏菲的边缘,其藏身的地方简直就是索麻了?

这,还要看其心境。心境安宁之处、之时,随处乃索麻。

索麻是什么?那是苏菲们寻找自身定位,澄清思想顾虑的修行之所。

索麻巷外说索麻,在东关,有时,看着索麻巷,我自有一种发现了一面蒙尘镜子般的感觉,说不上是喜悦还是遗憾。

东关时间

不止我一个人,很多人都曾对东关时间不置可否,满脸鄙夷。一经出口,大都带着几分不屑、不满:又是东关时间,多误事啊!

这不是危言耸听。有事实为证:

有一天,我接到朋友儿子婚礼待客时间订到了今天主麻散时候,我在某某餐馆恭候。

哦,明白。怕迟到,我这就紧追慢赶,在东关主麻仪式结束后气喘吁吁地赶到餐馆。

但这里,却不见主人的影子。我就过去问吧台:某某宴席餐是否在此预定?

对对对,就在这儿没错,你稍等一忽儿,服务员正在收拾包间。

我这就老老实实走出大厅,在门口等了十多分钟,但依旧还是不见朋友踪影。这就把电话打过去问他时间是不是推迟了。

他说:哪?不好意思,我马上就到。

好吧!我在餐厅门口一等就又是十几分钟。时间已经到了两点半。我还没有吃中午饭呢,本想在大厅里先吃碗面防止低血糖,但碍于朋友面子,还是打消了这个一时的念头。

两点四十分。朋友依旧没有出现。我就再打要不,我先回去,下午单位有个会。

咦!那怎么行?你如果这样走,我把礼金退还给你了。朋友这样要挟我。

那就再等等吧:进了油菜地,哪怕染黄的?我即将要出门时,朋友终于出现了:唉,一点尕事情,把人粘住了?你看看,这人来得差不多了吧?说着,热情地拉着我的手轻松愉快地上了二楼包间。这期间,他可能没有发现我脸上已经表现出来的一丝愠怒。

就这样,坐在餐桌旁,接了服务员递过来的春尖茶,与不认识的几个客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拉起家常。看看表,已过了三点,与约定时间迟了整整一个小时。想,既来之,则安之,要完完整整地吃完席再走吧。可是,又这样黏糊了半个小时,依旧没有开席的迹象。我这就借着单位有急事的幌子急急下楼,打的回去。路上,给朋友打了个电话,表示了一番身不由己的歉意。

此后,在另一个场合,我把自己的这番遭遇说给几位身在高校的朋友听。他们则笑着逗我:你也太没有耐心了吧?这就是典型的东关时间,你得磨磨唧唧把这整个下午豁出去才行哪,时间哪能像你们电视台的播出时段,哪怕几秒也属事故?

那你们高校就没有时间观念了?

有是有,没有你们那么严谨,但与东关时间比,还是相对地有些弹性的。所以,我们活得没有你们累。

哦,时间观念!累!我猛一惊:原来,时间观念是人的观念的重要组成部分,我这不是撼动着别人的观念基座?实在有点狭隘。

我这就想到了乡下的时间观念。那是典型的日出而坐,日落而息。晴耕雨读,跟随季节,顺其自然,还哪里是我们节目播出精准切出的时间豆腐块。本来,时间就像生产队时候的大块土地,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以年为单位的,人是活在象征性的季节象限里的,根本不知紧迫为何事。

与此相比,我们电视台的时间太像包干到户之后的土地了,横平竖直,化整为零,分秒不错,把人逼得一个个都变成了诺大机器的零部件,时间上还哪里寻找得到一点空隙。几点起床,几点上班,几点下班,几点干什么,纯属身不由己。这是不是有点异化?

与此相比,东关时间则是另一种散漫中有秩序的形态。一方面,它依循古老的农业时间,按照季节轮替生活。在交通不发达的那些年以及现在,商人们总在第一时间把蔬菜、瓜果摆上街头,迎合季节。什么时间卖什么,心理节奏从来没有乱过哪怕一天。另一方面,欣然接受现代工业时间观念,及时跟进时代步伐,与世界保持同频。这主要表现在:这里的人们,家里再穷,也依旧喜欢买座钟和款式新颖的钟摆在家里显眼的地方,以此显示自己的守时与进步。汉族人怕谐音,一般不以钟表做礼物,但东关人到了外地,一旦看中,就会下定决心。送钟、送钟表,这习俗沿袭已久。八十年代,香港电子表大流行,东关表商的脚步一时踏遍青藏高原所有的偏僻角落,他们对于钟表有着特殊的嗜好。

更为有意思的是,东关人一方面故意慢半拍,拖着时间的后腿,保持慢生活,未把整块时间彻底打碎,尽量使时间保持完整,始终乐于守着东关时间过日子,这使自己多了些从容,叼来了现代节奏夹缝中残留的那一丝余裕,以此维护自己人之为人的些许尊严,形成了与现代文明之间的对峙和生活的另一种样貌,由此也招来我曾经的非议与排斥。但另一方面,东关时间始终打上了浓浓的宗教修行的印迹,其遵守之严是其他人不可想象的。斋月跟着新月判断,每日五时的礼拜跟着当日太阳起落确定,几点起床,几点休息都是按照严格的修行时间走。与人约定,也总以波斯语称呼的礼拜时间说话,这是其雷打不动的严谨处。

一句话,东关时间里生活着的东关人最清楚什么事可以急,什么是可以不急。这就使他们让东关生活有一种贴近地面的踏实感。

其实啊,东关时间就是一种生活态度。其可爱之处在于把人从连番的忙碌中一时解救了。他们觉得,人哪能像钟表一样一丝不苟地活着而不感觉其累?

有所忙,有所不忙。东关时间,意味深长。我不再谴责。

玩家福地

在东关,我总忘不了东关大街上的那些个倒表的老人。他们手里攥着几块老旧的手表,身边放着几辆半新的自行车,宛然报纸上曾经出现过的漫画:典型的投机倒把。好在现在没了这一说,他们集聚着扎堆聊天并不妨碍谁,也就没有谁曾干涉或驱逐过他们。也好,这是东关一景。如是哪一天,真没有了他们,花钱雇人都找不到这么无事从容休闲街头的老人了。

看着他们,我曾问人:这么点不经心的生意,咋养家糊口?

回答说,这哪里是生意?这是在玩。

玩,哪还如此投入,一坐就是一天半晌?

玩家就是玩家,把一世光阴三下五除二玩完的人都在所不惜,一点时间还

算得了什么?

哦!还这么痴心啊。就从这时开始,我留意起关里的玩家。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东关老人里还有很多不同爱好的玩家!

还是一样一样地说。光是玩花草盆景的就不下几十家,乃至几百家了。他们把自己的时间几乎全部花在玩上,修枝剪叶,培育新苗,造型置景,窗台上、客厅里,全是所爱。更有甚者,当一室一院满足不了他们不断新买的盆景时,这就在郊区租更大的院子,不惜一切代价地营建花园。当花园建成之后,他们又时不时在这里请客会友,与人共赏,常常把囿于楼房亲朋的视野引到了大自然。

我在压指头盘点,从关里走出城外,已成规模的花园在西区有彭家寨的金品苑。其占地百亩不止,盆景不止千盆,花草树木不限盆景一处,这就把盆景园扩展成了公园。花香伴着饭香,这里已是各族朋友喝茶休闲乐园。在东区,由东郊公园扩展而成的金熙丰盆景园,由盆景而园林,由山水而书画,后成为西宁独一无二的休闲去处,堪比北京由《红楼梦》演绎出来的大观园。

地闲长草,人闲找乐。关里还有一种玩家,纯大爷风范。举凡名人字画,彩陶青铜,丝绸地毯,古今钱币,奇石工艺,火眼金睛,借此与中国文化和中华大地建立起一种亲密无间关系,一直靠此在拓展着自己的视野。玩物而不丧志,在不止是奇石古玩城的多个地方,以文会友。设点探讨,把西宁的文化边界就像层层涟漪一样地一点点推到昆仑之外。谁曾想,已故老先生马欣怡先生的一幅文征明小楷让央视鉴宝栏目都是为之一惊。春风咋度玉门关,好东西难道长翅飞到西宁?如今,声名鹊起的海迪耶古玩城、丝路博物馆更是玩家荟萃之地,吸引了不少西宁方家。玩着做生意,生意玩着做,大有一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潇洒气和豪气。每每走在这里。我就想,人活着,三餐无忧后,不就剩下个玩吗?

玩山水,玩鹰,玩鸽子,玩武术,玩石头眼镜,玩书画,玩艺术。凡能所玩,没有不玩。涟漪层层,玩心不老。玩着玩着,他们总说,玩亦有度!也在不动声色之中时时警醒自己:有所玩,有所不玩。

玩的,大多数我们都曾一一见过。那么,不玩者何物?

他们说,不玩教门,那是需要时时敬畏着的信仰。不玩政治,那是防不胜防的高压线,水淌的都是水手。

哦,原来,玩家也是有边边的,这正如玩篮球的人都懂得边线一样,玩家从不忘玩的规矩。

吃在东关

久在西宁,不曾感知。但如果出门在外,最想西宁的还是这里的吃。说到吃,最好的去处,当然是在东关。住在西区,玩在中区,吃在东区。这在西宁几乎就是城市分工,想都不用想的。这就像生意生处做吃饭熟处去一样地天经地义。

一沓小店,一溜板凳,一张桌子。一盆食材,几盏调货。虽在陋巷,竞有顾客。还不止那些馋猫子女孩,有时,胡子拉碴的爷们也都挤在那里弯腰擦汗,拌嘴品香。难道西宁的酿皮、粉皮、炒凉粉、奶皮等小吃就如此有魅力?老范说,河州的亲戚们就好这一口,他每一回家,就得打包真空。而西宁的朋友们却想吃河州的浆水面了,他从河州打包带来。这些年自己简直就是小吃使者。好在他自己也好吃,这就常年在街巷踩点,一旦有小吃,先自尝鲜。西宁真是一个西北小吃荟萃之地,尤其是在东关,每一条街巷里都透着浓浓的小吃馨香。

为什么?

还在食材!

茶卡的盐。循化的花椒。乐都的辣子。互助的洋芋。贵德的面。门源的清油。大通葱花。江源的水。高原的肉。等等等等,都是同类中的翘楚,同质中的露珠。独占鳌头,独一无二。有这样一句广告词说青海的牛羊:吃的是虫草,喝的是矿泉水,拉的是六味地黄丸,尿的是太太口服液。话虽夸大,但却接近本质。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米之炊,让东关在饮食行当玩得风生水起,没怎么用心,雨后春笋,创出不少品牌。什么泉儿头杂碎,什么晓泉包子,什么伊隆面片,什么振亚牛肉面,什么益鑫手抓。等等等等,数不胜数,都是专业品牌,何时都是人满为患。真应了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古训。

且慢。这还只是些小玩意。东关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那么多中间是摆满了桌子的大堂,四周是包间包围的大餐厅,动辄百十来桌。一旦到了斋月或者冬季,各大餐厅整天都是客流如涌。贺房、摆满月、婚丧嫁娶,人间热闹,几乎都在这里举行。有事聚餐,无事找事,相聚总是那么频繁,这使有人把东关大餐馆有意思地划分为三个世界:第一世界-------伊尔顿、伊兰世家、西湖银峰------曾经一桌难求,一餐近万,如今,随波逐流,台阶有降。但食客不是官员,就是老板,非举大事者一般不跨其门槛。第二世界:大中小。即大西门、中发源、小圆门,新老品牌,清真老八盘花样百变,适应新时代,主动向一流,也是非常不错的大餐去处。第三世界,以穆斯林餐厅、穆斯林大饭店、东乡手抓等不下于百家,它们虽属后起之秀,但其竞争力常使那些老店家频发后生可畏之叹。

当然,在饮食江湖上,关里更有不少绕道而行之辈。海鲜、自助、火锅、西餐、茶艺,乃至肯德基、佰客基,德克士,也是穿堂入室,风生水起,接轨世界,自成风味,拉了不少新客源。

之于那些以拉面为主,远征全国,把触角伸向世界的拉面人更是青海东关饮食业背后的祁连山,其雄壮之势,每每伴着冲破了玉门关的春风,不断闪现在央视等全国媒体。据不完全统计,目前,青海在全国有两万多家拉面馆,从业人员达三十来万人,由点到面,足迹遍及每一个角落,甚至走出了国门。

这些年,走遍全国,吃遍全国之后,人们忽然发现,伴着我们乡愁的手擀面和家常菜最容易唤醒人的味觉记忆。于是,在大街小巷,寻常巷陌里忽然冒出了那么多的家宴。一角镶炕,三五好友,一碟葵花,一盏盖碗,一沓油饼,一个下午,人虽回不到以前,但能喧他个天荒地老。青海本来就从来不领先风气,沉淀下来的从容在这里似乎找到了应有的感觉。

如果这一切吃喝依旧还不过瘾,那么,再剩下的,就是走出街巷的一招。这就是青海人所说的浪山、浪河滩呢。可以走出熟悉的环境,在似曾相识的山野一角贴近自然,挖地烧锅,回味东关,回味日常。但话说回来,这何曾不是长期在东关饮食习俗中延伸出来的一种活着和吃着的山野感觉?

乞丐乐园

如果说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则西宁的东关一定是乞丐的乐园了。

看,一年四季,以东关清真大寺为中心,他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散布或游走在这里的各条街巷,以其残缺不全的肢体以及独特鲜明的行乞理由默默从我们身边滑过,及时冲淡了这一隅街市的纸醉金迷以及繁华热闹,让人不由心生怜悯。

还算比较可爱的是,他们(或她们)各守本分,一般只展示了自己某一方面的残缺,或伸手等着施舍,或在身边放了一个鞋盒子,只直勾勾看着身边路过的人,而从不过分烦人。偶或见了攥着一沓子零钱的阿娘走过来施舍,禁不住诱惑,他们也会直奔过去,把手插进那千手观音一样的手丛中,而从不抢夺。看着这一切,我偶或转身一笑,但一般不做任何评论,以免自己一时的优越感招致天意的恼怒。所以,经过他们身边时,我特别谨慎,始终警惕着自己眼神中那些超出教规意味的谴责与自满。看着他们,我常不断告诫自己:或许,他们就是我们的镜子,就是我们人格进步的阶梯。

为此,前几年,每逢亲人忌日,我会不由自主地攥着零钱去找他们,表达自己一时的心意。但在这样实践自己的天课义务时,我忽然发现,我的那一点施舍常常捉襟见肘,顾此失彼,不能像阳光一样普照得到每一个人,这就心里更不是个滋味。从此,便放弃了这种撒胡椒面一样的施舍。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个人认为,他们是跑着的狗娃,专业行乞,时时都有啃得到骨头的机会,而我在这些年更关心那些不肯撕破脸皮出门行乞而独在家乡默默守着贫困过日子的人。

尽管如此,路过东关,总免不了天天看见他们在大寺周围的活动。其中,几人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个叫做詹姆斯的当地人是个小儿麻痹症患者,一个腿长,一个腿短,走路摇摇晃晃,软不兮兮,肢体动作极不和谐,看得出,他靠劳动确实难以自食其力,天生就是接受施舍的对象。但他却从不在寺外与众乞丐为伍,也羞于站在乞丐队列伸手讨钱。他这就从容游走在大寺里边,一旦瞅准机会就在礼拜的班子里游走伸手。据说,他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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