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此药其中味

北京较好的皮肤病医院 http://m.39.net/pf/a_6983143.html

（或读或听乐趣不同）

（图片皆取自网络）

谁解此药其中味？

——老太闲聊红楼梦之四十八

大家好！我是糊涂老太。今天是老太闲聊《红楼梦》的第四十八集了。这一集咱们的话题是——谁解此药其中味？

中国的药文化博大精深，我是外行，不敢瞎说，但是对其中的“药补同食”这种现象，还是觉得挺有意思的。同一种东西，既能治病，又能滋补，甚至还能当零食吃。比如我年轻那会儿，就曾经把山楂丸当成零嘴儿解馋来着。

《红楼梦》里，有很多地方都写到了药，大致可以分为二大类。

一类是治病的药。比如晴雯着了凉，请来大夫开药方。宝玉一看那药方子上有紫苏、桔梗、防风、荆芥等药，后面还有枳实、麻黄。就说：“该死，该死！他拿着女孩儿们也像我们一样的治，如何使得？凭他有什么内滞，这枳实麻黄如何禁得。”后来到底还是重新请了一个靠谱的来才罢。

另一类是滋补的药。比如第二十三回，王夫人摩娑着宝玉的脖项问：“前儿的丸药都吃完了？”宝玉答：“还有一丸。”王夫人说：“明儿再取十丸来，天天临睡的时候，叫袭人伏侍你吃了再睡。”

在大多情况下，许多药是兼医兼补甚至兼食的。比如第二十八回，饭前闲聊时，王夫人打算给黛玉推荐一种药，说：“前儿大夫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我忘了。”一旁的宝玉就帮妈妈提示：“人参养荣丸？八珍益母丸？左归丸？右归丸？六味地黄丸？”一口气说出好几种，王夫人都说不是。后来还是宝钗抿嘴笑道：“想是天王补心丹？”王夫人才点头笑了：“是这个名儿，如今我也糊涂了。既有这个名儿，明儿个就叫人买些来吃。”

再比如第八回，宝玉就对宝钗说：“什么丸药这么好闻？好姐姐，给我一丸尝尝。”

正因为兼医、兼补，甚至兼食的多功能，所以不仅宝玉、宝钗这些聪明的少男少女们略通药理，如数家珍，就是人们吃起药来，每每也寻常得如同吃饭。第三回，黛玉刚进贾府，众人拉家常时就问她常吃什么药。凤姐初见黛玉，也是张口就问：“现吃什么药？”一听黛玉说吃的是人参养荣丸，贾母立刻说：“这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

我们的林妹妹呀也的确太弱，以至于“从打会吃饭起就会吃药了”。不像宝姐姐那样身康体健，是个“脸若银盆，肌肤丰泽”的“杨贵妃”。

但是身康体健的宝姐姐，竟然也离不开一种药，倘若一时犯起病来时，除非这种药，否则吃别的都不好使。

嗳哟，这么灵验，究竟是什么药呢？

——冷香丸。

咱们先来看看这冷香丸的来历、配料、炮制、保存和得名。

第七回，周瑞家的送走了刘姥姥，来向王夫人回话。只见王夫人和薛姨妈正长篇大套的说家务人情话呢，她哪敢惊动，就一撩门帘儿进了里屋。

里屋里，宝钗见周瑞家的来了，忙满面堆笑地打招呼让坐。周瑞家的没话儿找话儿，问宝钗怎么好几天没过去逛逛？宝钗解释说“只因我那种病犯了，这两天没出屋子。”两个人的话题就此转到了药上。宝钗说：“为这病请大夫吃药，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银子钱呢，凭你什么名医仙药，总不见一点儿效。后来还亏了一个秃头和尚，说专治无名之症，因请他看了。他说我这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幸而我先天结壮，还不相干。若吃凡药，是不中用的，他就说了一个海上方，又给了一包末药作引，异香异气的，不知是哪里弄来的。他说发了时，吃一丸就好。倒也奇怪，这倒效验些。”周瑞家的问：“这药可有名字没有呢？”宝钗道：“有。也是那癞头和尚说下的，叫做‘冷香丸’。”

这席话里，有三点不可忽略：

一是给药方的人。我们都知道，《红楼梦》里凡提到秃头和尚或者癞头和尚，都是有来历的，不是寻常人。说白了，这位癞头和尚其实就是个神仙，叫茫茫大士。别看在人间，他是一副“破衲芒鞋、腌臜头疮”的形象，其实在仙界，“骨格不凡、丰神迥别”才是他的真实模样。按照书里的说法，不光冷香丸的方子，连宝钗金锁上“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这两句话，也是这位癞头和尚给的。

二是“海上方”。所谓“海上方”一般是指仙方。据说当年秦始皇﹑汉武帝这些帝王，都曾经派人赴海上寻求长生不死的仙药，所以后来人们就把仙方俗称为海上方。况且癞头和尚也说“若吃凡药是不中用的”，可见这不是凡药。

三是那包药引子，有异香异气，不知是哪里弄来的，然不同于其它来自凡间的配料。

这三点，已经给这个冷香丸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接着，宝钗说了这个“海上方”的配料、炮制、保存和服用：“不问这方儿还好，若问起这方儿，真真把人琐碎坏了。东西药料一概都是有限的，只难得‘可巧’。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开的白芙蓉花蕊十二两，冬天开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末药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些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成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

哎呀呀，好神奇的冷香丸！

我们先来梳理一下这药的几个特征：

第一个特征，都是白色的花：春天的白牡丹花、夏天的白荷花、秋天的白芙蓉花、冬天的白梅花。如果从药理学的角度来说，这四种花都有甘、苦、平、酸之味，都有清热、解毒、利肺、明目之效。如果从色彩来看，白色一方面象征着纯真、圣洁、朴素、淡雅、安静……但另一方面也象征着苍白、虚弱、虚无、虚幻、无情、丧亡……

第二个特征，就是花蕊：春天的白牡丹花花蕊、夏天的白荷花花蕊、秋天的白芙蓉花花蕊、冬天的白梅花花蕊。花蕊是花中精萃中的精萃，是生命得以繁衍生息的重要一环，缺少了它，也就无所谓繁衍生息了。所以自古以来，中国人相信服用花蕊可以增强体质，延年益寿。

第三个特征，所用之水：雨水这日的雨水、白露这日的露水、霜降这日的霜水、小雪这日的雪水。这四种水来自春夏秋冬四季，是天地酿造的精华。李时珍说：“一年二十四节气，一节主半月，水之气味随之变迁，此乃天地之气候相感。”按照《本草纲目》上的说法，雨水咸平无毒，露水甘平禀肃杀之气，霜水味甘寒无毒，雪水甘冷无毒。总之，古人认为都比井水、河水、泉水要好。比如汉武帝就曾经在建章宫神明台建了一个仙人承露盘，用接到的露水来吃药，说是可以长生不老。现在，你如果去北海公园游玩，还可以在琼岛西边的半山腰上看到仙人承露盘，是乾隆皇上建的。传说杨贵妃也是每天清晨要吸花上的露水的。还有，屈原在《离骚》里也曾写过“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意思是早晨饮木兰花上的露水，傍晚吃秋菊落下的花瓣。

第四个特征，反复用到了“十二”这个数字。十二两白牡丹花蕊，十二两白荷花蕊，十二两白芙蓉花蕊，十二两白梅花蕊，十二钱雨水，十二钱露水，十二钱霜水，十二钱雪水，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十二分黄柏……

如果我们再把眼光放开去，还会看到更多的十二，比如十二金钗，十二支红楼曲子，十二个生肖，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月，十二朵宫花，十二丈高的补天顽石……除此之外，中国人喜欢用的数字很多都是十二的倍数，比如一年的二十四节气、兵法中的三十六计、孙悟空的七十二变、水泊梁山的一百单八将……还记得《红楼梦》第三十七回“蘅芜苑夜拟菊花题”吗？一开始宝钗和湘云你一言我一语拟了十个，湘云说：“十个还不成幅，越性凑成十二个便全了，也如人家字画册页一样。”您看，不多不少，也是十二个。

这“十二”是怎么个讲究？哈哈，一时半会儿的，我也没查出个子丑寅卯来，您要是知道，留个言指点我一下呗。不过我估计反正是个好数儿，应该跟吉祥、完美、顺乎天意有关吧。

第五个特征，甜与苦相抵。您看，无论是四种花蕊、四季水，还是蜂蜜、白糖，都是甜的或偏甘甜的，再加上那包“异香异气”的药末引子，这都是令人愉悦的香甜。谁知临了临了却要用十二分苦兮兮的黄柏煎汤送下。这么一来，所有的甘甜岂不是都毁于一旦了？

第六个特征，冷与热的博弈：许是为了针对宝钗“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里的这个“热”字，所以这药偏偏以“冷”字冠名。脂批有一句话：“凡心偶炽，是以孽火齐攻”，意思是说，这胎里带来的热毒，正是“凡心偶炽”造成的，何谓“凡心”？就是对现实世界的执着欲求。

第七个特征，时空上的苛刻：如果说，各种花蕊以及蜂蜜、白糖等还比较好办的话，那么，强调一定得是“雨水这一天的雨，白露这一天的露，寒霜这一天的霜，小雪这一天的雪”，这可就太难了。哪儿有这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称心事？哪儿就可巧雨水这一天下雨，小雪这一天下雪呀？哪儿就可巧每种水都能满足十二钱的需求量了？难怪周瑞家的说：“阿弥陀佛，真巧死了人！等十年未必都这样巧呢！”再者，那春夏秋冬四季采来的四样花蕊，不说当下赶紧晒干，却偏要等到第二年的春分这一天才能晒干，难道不会烂掉吗？

梳理罢这几个特征之后，我们越发感觉到这个冷香丸的不同寻常了，若非天成，几乎不能。如果说书里其它药都是辨症有据，处方有本的话，那么，唯独“冷香丸”不是，也就是说，它是作者杜撰的。

那么曹雪芹干嘛要杜撰出这个冷香丸呢？是为了写着好玩？是为了显摆自己的文笔和巧思的？当然都不是。相反的，这是他的精心构思，是为文学写作服务，为人物塑造服务，是有着重要的象征意义的。

那么冷香丸究竟象征着什么？

嘿嘿，这个呀，还真不好说。反正二百多年来，人们始终是争论不休。我在这里举两个人的观点为例吧：

一是湖南衡阳师范学院刘晓林教授。他的观点是“褒钗”。

刘教授认为，这个方子虽为曹氏小说笔墨，但其中却有一定的药理性。“冷香丸”之药物组成，有二个重要的特征：一是所选诸药有一个共同特点：平和；二是药物配合甘苦兼半，温寒相济，刚柔并用，补泻相兼。尤其是诸药份量，均为“十二”，也是吉祥完美之意。既然作者杜撰出一个“冷香丸”来，足见“冷香丸”有其特殊的意义，服其药的薛宝钗也有其特殊的美学价值。

因此，刘教授的结论是：“冷香丸”象征薛宝钗是一个完美的封建淑女形象；药方与人物均至为平和，十全十美。

与他正相反的，是山东大学的马瑞芳教授。她的观点是“贬钗”。

马教授从冷香丸、黄柏、热毒三个方面来解读：

一是冷香丸。配料上是春夏秋冬四季的白色花蕊，这象征大自然的纯洁和本真，有深刻寓意；制作上是春夏秋冬大自然节气当日的雨露霜雪来和药，有哲理性；时间上、时辰都不能错，有严格性。这三点道出了冷香丸的核心。马瑞芳认为：如果一个人必须经常补充大自然最本真最守时的东西，说明这个人身上有肮脏的毒素，必须不断用纯洁的因素，正规的因素来纠正，否则就不正常。意思是说，宝钗之所以离不开冷香丸，恰恰说明她缺乏这些最纯洁、最本真、最守时的东西。

二是黄柏。用黄柏冲服有两层含义，第一层指薛宝钗命运和心灵之苦。命运方面，虽生在皇商世家，虽得到了贾宝玉的婚姻，却始终得不到贾宝玉的爱情。心灵方面，一直用封建淑女的标准来束缚自己，规范自己，压抑自己，其实内心是痛苦的，灵魂是扭曲的。表面上看，经常哭的是林黛玉，而实际上内心更痛苦的却是薛宝钗，因为林黛玉我行我素、个性张扬，从不说违心的话，说得自在，哭得自在，活得也自在，而薛宝钗却不得不经常说假话。说违心的话，活在对他人的讨好中、为他人的表演中，活得太累。第二层含义，按照中医理论，人体的热毒分为上焦、中焦和下焦。治疗下焦的热毒用黄柏。薛宝钗的病症是喘嗽肺热，中医认为肺与大肠相表里，所以属下焦，这是在暗喻薛宝钗某些行事不免下作。

三是热毒。热毒是什么？按照中医观点，是毒素侵蚀了正常人体，导致生病。而红楼梦所说的热毒，暗喻违反人的真情，人的智性。为了个人利益，不说真话，假意逢迎，虚伪应对，甚至说假话，颠倒黑白，在涉及到个人安危的情况下，为了保护自己而损人利己，嫁祸于人，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宝钗扑蝶。

两位教授，代表了两种观点，一个“褒钗”，一个“贬钗”，一个肯定，一个否定，一个认为冷香丸象征着宝钗的是十全十美的封建淑女，另一个却认为冷香丸暗喻着宝钗身上有肮脏、下作和反人性的东西。

其实要叫我说，也不必这么非好即坏、非黑即白吧。既然曹雪芹借宝玉之口说出那句经典的“女儿都是水做的骨肉”，那就证明他对包括宝钗在内的众女儿都是怜爱的、肯定的，否则，就无法解释他对宝钗的定义是“山中高士晶莹雪”了。另一方面，既然曹雪芹同时又写了滴翠亭扑蝶、金钏儿投井之见解等，那就证明宝钗并非十全十美、毫无瑕疵。

咱还是把话题掰回到冷香丸上来吧。有一点至少是一致的，那就是，冷香丸是作者的杜撰，是有着它重要的象征意义的。

哈哈，说来说去聊了这么多，其实归根结蒂就一句话：谁解此药其中味？正因为如此，所以，非常希望听到包括您在内更多朋友的解读啊，真的。

好了，今天的第四十八集，咱们就聊到这儿吧，下一集再见。

往期回顾：人间何曾尽春色？——老太闲聊《红楼梦》之四十七